王小帅在威尼斯

视频：《闯入者》预告片入围71届威尼斯电影节主竞赛单元，时长1分38秒，请在wifi环境下观看。

腾讯娱乐威尼斯专稿（文/喻德术图/小钢视频/张超）

被认为极可能完成欧洲三大电影节（柏林、戛纳和威尼斯）主要奖项的“大满贯”，48岁的王小帅反而有点踌躇了：“千万别再让我拿编剧奖，毕竟我是导演，对吧？”

第71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正在举办当中，王小帅执导的《闯入者》作为唯一一部华语片入围主竞赛单元，向最高奖项“金狮”发起冲击。

当地时间9月1日，《闯入者》在威尼斯进行了媒体场放映。不少记者在看过影片后笃定，无论从放映时间、影片主题、还是整体局势来看，《闯入者》这次会得个奖，不管什么奖（比如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剧本、最佳女演员等），但会得一个。

其实无论得不得奖，王小帅都算是创造了新纪录：他是中国第六代导演中第一个有作品入围欧洲三大电影节主竞赛单元的人；如果这次获奖，他将集齐欧洲三大电影节的奖项，这在内地导演中并不多见。

站在这个关口，原以为王小帅有点小激动，或者说有点飘飘然，不过其本人却表现出“无所谓”。腾讯娱乐的专访约在电影节主会场后边的一家宾馆——据说70年前威尼斯举办第一届电影节的时候它就是现在这个样子，王小帅早早地就到了那里，记者进门的时候他正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玩儿手机——不知道是不是在刷朋友圈看关于自己电影的评论。

黑发、黑鞋、黑眼镜、黑西服、白衬衣……最近一二十年，王小帅的造型似乎从来都没变过。采访开始的时候，他整理了一下衣领、抬了抬眼镜，把腰挺直；说话时慢条斯理，但逻辑清晰、没有废话——后来整理录音时发现他的回答基本可以直接成文，很少逻辑错误，也不重复；只有在谈到《闯入者》有可能获得“最佳编剧”的时候，他把音量抬高了几分：“千万别再让我拿编剧奖，毕竟我是导演，对吧？”

历次的运动造就了怎么样的一代中国人？这是王小帅希望在《闯入者》中探讨的话题。

谈《闯入者》

为父亲母亲而拍他们都是受害者

《闯入者》（英文名《REDAMNESIA》，直译过来应该是《红色健忘症》）入围第71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单元，成了华语片的“独苗”。

影片层次丰富、元素也比较多，9月1日放映的时候，在未看完之前，不少记者都有点迷茫：一会儿悬疑、一会儿惊悚、一会儿凶杀、一会儿警匪、一会儿伦理……这到底是个什么片子、导演到底想要表达什么？

只有在看过之后仔细想一想，心里才会忽然闪现一丝亮光：“哦，原来是这样——其实也不一定是这样（由于影片还没公映，片方希望不要透露详细剧情）。”74岁的老戏骨吕中是这部戏的最大亮点——很多人都认为她有实力角逐本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影后。

吕中演活了一个老年人的生存状态，在王小帅看来，吕中的角色并非某个个体存在，而是代表了他的父亲母亲那一代人：由于历史原因，他们曾是受害者、也是施暴者。如今时过境迁，年轻一代有了全新的思想、新的生活，老年人于是渐渐不被理解、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不是他们不想融入新的生活，而是他们无法完全走出过去。

这类命题，自然是符合电影节评委的高深口味，《闯入者》入围主竞赛单元绝非偶然，就算最终拿奖也不足为奇。

腾讯娱乐：请您谈谈《闯入者》的创作初衷。

王小帅：是头两年，我父亲去世，然后我母亲年纪也大了。我看到父辈的生活方式和现在完全不一样，他们还保留着某种过去的状态，包括对社会、对金钱、还有对自己的生活态度等。突然我意识到，他们这一代人跟新中国一块成长，而现在已经慢慢进入老龄化了。然后我发现很有意思，就是我们从来没有仔细地去想过，中国历来的运动、变化，包括后来改革开放那些人，他们的青春在那个时代度过，可是改革开放后又突然要面对一个新的社会，他们的状态是怎样的？我觉得这正好是中国阶段性的一个体现、投射。

也就是说，这一代中国人，他们是什么样子、怎么会成为今天这个样子，历次的运动造就了怎么样的一代中国人？而我们往前走，在现在这个一切以经济发展为上的时代里面，又将产生什么样的一代中国人？我在想这个。

腾讯娱乐：历史造成了很多隔阂。

王小帅：就是我们这一代或者更年轻的一代，在这样新的环境下成长或者生存，会有些新的观念、信息上也会比以前更开放，但是当过去这代人老了、新一代人在成长，同样在这个环境里面，其实中国并没有变；虽然我们好像活得更加开心或者更加有钱什么的，实际上骨子里并没有变。

腾讯娱乐：老人家还健在对吧，她还能看你的电影吗？

王小帅：电影没有看过，她知道我要拍一个东西，但不是特别了解。平时聊天的时候，我也在问很多这样的问题，就是我隐隐地感觉到他们这一辈子很辛苦，年轻时为国家，现在为子女奔波，很辛苦，但有一个特点，她们没有强烈的自我意识，不像欧美的老头老太太，年龄大了会为自己考虑、为自己生活，有自己独立的人格、对事物的判断等。而我妈妈这代人就像年轻的时候洗过脑子一样，很多自我的东西都消失了。在这个情况下，我很有感触，我觉得这就是这个时代里中国人的特性。

腾讯娱乐：她们那一代人很多年轻时都犯过错误，但又不是她们本身的错。

王小帅：我的父辈那一代，其实都是受害者，对吧？在一个大家都知道的各种运动上，青春耗尽，他们是受害者。但是呢，我觉得任何一个受害者，在一个整体环境里，他又不可避免地成了实施者，他一个小小的动作、一个小小的附和、一个小小的冲动、不能冷静地思考这种现象的时候，其实每个人又是这个历史罪行的实施者。

腾讯娱乐：如果直接去拍那个时代，是不是有很大风险？

王小帅：我觉得不会有太大的风险，如果你敢于去做的话，但那是另外一个电影了。

腾讯娱乐：对。当时找吕中老师来演，是出于哪方面的考虑？

王小帅：我需要一个70多岁的演员。国内有好多好演员，但有的只有60来岁，有的更老也不演戏了，就是说很难找到一个适中的，但吕中的年龄感对我来说太合适了，因为我不想让演员去扮演年轻或者扮老，那会很累。这是一个很真的影像的东西，所以需要一个实实在在的演员。吕中老师这些年一直在演戏，她的精力和整个精神状态也都能吃得下这部戏，年龄感又对、形象又好、戏又好，所以我觉得吕中真的是这部戏的灵魂。

腾讯娱乐：对，很多人都说这次她是有实力角逐影后的。

王小帅：但愿吧，就是给她这么好的演艺生涯一个很完美的礼物。

王小帅直言，中国导演入围电影节后总是拿编剧奖，“可毕竟我是导演，对吧？”

谈电影节

千万别再让我拿编剧奖

作为第六代导演的代表人物之一，王小帅一直是世界各大电影节的常客。

《闯入者》之前，王小帅一共拍过《冬春的日子》、《极度寒冷》、《扁担·姑娘》、《梦幻田园》、《十七岁的单车》、《二弟》、《青红》、《左右》、《日照重庆》和《我11》等10部电影。这些电影驰骋世界各大电影节，比如《冬春的日子》被BBC评为电影诞生以来的部佳片之一；《扁担·姑娘》入围年戛纳国际电影节，角逐金棕榈大奖；《十七岁的单车》获得51届柏林电影节银熊奖；《青红》曾获戛纳电影节评委会大奖；《左右》参加第58届柏林国际电影节并获得“最佳编剧奖”；年，王小帅获颁“法国文学艺术骑士勋章”。

这次《闯入者》如果获奖，王小帅将完成欧洲三大电影节的“大满贯”，成为第六代导演中独一无二的“捕奖高手”。而如此频繁获奖绝非偶然，王小帅自有一套他的所谓“秘诀”。

至于“大满贯”，王小帅说他也充满期待，毕竟拿奖对任何一个创作者来说都是莫大的鼓励，何况还是威尼斯这种高水准的电影节；不过王小帅坦言他不希望如几年前在柏林一样，又拿到一个“最佳编剧奖”：“毕竟我是导演，对吧？”

腾讯娱乐：这是您第几次来威尼斯？

王小帅：第三次，但电影入围是第一次，另两次来都没有电影，是因为别的事。

腾讯娱乐：《闯入者》怎么被威尼斯选中的方便谈谈吗？

王小帅：威尼斯、戛纳和柏林的选片，大部分最公开的是往这儿寄，还有一些就是选片人到世界各地去选，然后由他们的主席和主要的决策层、选片人统一来看，看完之后再决定是要不要让它入围，情况就是这样。

腾讯娱乐：您这次有望完成欧洲三大电影节“大满贯”。

王小帅：其实三大电影节，比如这次入围，我觉得是一种机缘，就像我说的其实很早以前也想来威尼斯，但一直没有这个缘分，那么今年赶上就来了，也很幸运，当然我也觉得很开心。但对别人来说，像我们这代人也有很多很优秀的导演，他们去戛纳、也去柏林、或者去威尼斯，但有时候可能碰巧时间来不及就没有去其中的一个，所以我没有觉得集齐这三大电影节（的奖项）有多了不起。

腾讯娱乐：但“大满贯”听起来还是让人觉得很厉害。

王小帅：这是别人说的吧，当然我会觉得当然很开心，因为这说明自己一直在坚持，让我觉得很欣慰。

腾讯娱乐：“大满贯”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就是说拍《闯入者》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要来威尼斯拿奖？

王小帅：没有没有，没有去拿奖这个概念，当然有入围这个概念。就是柏林和戛纳两个都经常去，威尼斯还一次没来过，当然希望自己来一次，所以对入围的期待还是有的。拿奖的话就不太好说了，因为这是评委们才能决定的事情，然后有九个评委，其实我也做过评委，知道评委里千差万别，每个人对电影的看法都不一样，所以未来什么结果你不用去想，想也没用。

腾讯娱乐：昨天看完片有人打赌说王小帅这次一定会获奖。

王小帅：既然入围了，大家就都有机会，对吧？那么多其他的导演也有机会，那可以说我也有机会，来这儿就有机会。尤其是吕中老师，她从头到尾是这个片子的灵魂，其实没有她，这个电影的构架就出不来，她如果说有个收获，我也是非常非常高兴的。

对我个人来说，如果能在威尼斯有一个成绩、对我个人有个肯定，那是求之不得，那就很圆满了。但有一点，千万别再拿编剧奖了，柏林就拿了编剧奖，好多中国导演在电影节最后都拿编剧奖，可毕竟我是导演，对吧？虽然这个也是我自己编的剧，当然也很好，但别老在最后弄个编剧奖，我宁愿给吕中老师或者别的谁，如果有的话。

腾讯娱乐：拿了那么多奖，有没有什么所谓的秘诀与大家分享？

王小帅：我没有大家想的那么好、那么厉害，需要我很努力才能攀登上更高的艺术山峰。我觉得现在拍一部电影不可能单一为了拿奖，现在中国市场这么大、票房这么好、投资人这么热烈，当然要为投资人负责、为观众负责。所以第一步，就是说拍电影必须是认真拍，不管它市场会怎么样，得把你拍的东西尽心做好，这是最基础的一点。

电影非常难，无论是你多好的导演，这部拍得很好，不见得下一部就好，所以一定要有敬畏心，这个是第二步。第三步，我刚才也说了，就是你要有稍微前瞻和新一点的观念，尽量拓展一些美学和视听语言。还有一点，就是多一点理性思考。眼下的中国，当一个电影票房好的时候，你看大家都在关心这个电影能不能让人哭、哭了几个手绢、哭了几张纸、几个点哭了多少次、或者哭了多长时间，实际上我认为这个可能是最初级的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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