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宇宙通行守则,即便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只要还没睡,“明天”就仍算是“今天”。

所以现在仍然是七夕。强行蹭一下七夕的主题,转一篇十几年前彭浩翔写的文章。

年深秋的某个周六,我在那时租住的房间里度过了一个很悠闲的夜晚。那时我刚毕业,入职没多久,工作很是清闲,在西安也没太多社交。打发时间的办法,集中在游戏和看闲书。于是,那时我玩起了WOW,同时每个月去买《看电影·午夜场》和一些小说。

那天晚上,我登上WOW帐号,做任务到了暴风城王宫,站在瓦里安·乌瑞恩旁边,突然没了兴趣,便随手拿起电脑旁的《看电影·午夜场》,随机翻到了彭浩翔的《失物认领处》连载。

那之前,我没注意过这个连载系列,所以那天是我第一次看到彭胖和季子的故事。

一发不可收拾。

呐,就是这里,《看电影·午夜场》年10月刊。“十七”开始的那部分。

后来,《失物认领处》的连载无疾而终,我失望之余去搜彭胖和季子的故事,才发现原来他早已单另把这段往事发表--就是下面这篇长文。

挺喜欢这种克制、平缓夹杂着恶趣味的storytelling。

村上春树、奴隶兽和季子

彭浩翔

对我来说,年发生了两件大事,我读了村上春树的小说和结识了季子。两件事都影响了我许多,而且还是一起发生的。

那年,本地年轻人潮流杂志《YES》,不知是为了发财立品,还是延继70年代风行一时,后来停刊的《中国学生周报》情怀,突然宣布决定创办《香港学生双周报》。而为找到些跑腿及免费供稿人,他们在《YES》中刊登广告,招募这类“廉价劳工”--严格来说,不该用上“廉价”一词,因为它不是廉价,而是无价。用准确一点的说法,是在日本咸蛋超人片集中常见的“奴隶兽”。但那时《YES》给这些“奴隶兽”一个相当冠冕堂皇的名字,叫做“学生编辑”。我每期都会买《YES》,并不是爱读杂志的内容,而是因为每期《YES》都会在城中找来些十六七岁少女,到赤柱或九龙公园拍辑穿短裙、背心之类的照片,美其名为“城市惊喜”,好让我们这些男生每期买回去作手淫对象。我就是在买《YES》时,无意中看到当中的招募广告。于是,我写了一封长信去自荐,随信更是附上我那相当自豪的《海角惊魂》影评。一星期后,我收到《YES》编辑部来电,邀我在一天下午到太古他们的出版社开会,那时我在能仁书院念中六,更是学生会会长,因此我说服了校长,我不但可以穿直筒白色牛仔裤和白色牛仔布衬衫上学,代替一般土味的白色衬衫和校裤,而且为了应付我的“工作”(虽然我只是偶尔投稿《星岛晚报》,但我告诉校长,我是个兼职影评人呢!),让她容许了我带传呼机和手提电话上学。与其说是容许,不如说是懒得理我好了。于是,我就每天以不良少年般造型,学生会会长的身份,大摇大摆地上课,即使我在小息时拿起书包离开,风纪和校工亦不会过问。那天当我大概4时左右到出版社时,除了我之外,还有另外七八个男女学生,我想我该是最迟的一个,我那身不太校服的校服,自然令我成为了奇异目光的磁铁。而当我坐下时,我将裤袋内那传呼机和手提电话搁在桌上,这样做,大概我的潜意识是希望吓他们一跳,让他们觉得我跟他们有别吧。虽然我那个只是和记电讯那种只能打出,不能接收的第二代“天地线”无线电话,但那年代并不像现在,手提电话跟眼镜和纸巾一样普遍,而且从他们纯朴的外表和整齐的学生装束,我就可以肯定他们书包内一定没有手提电话。因此,我相信这举动大概能吓到他们吧。负责接待我们的,是位很像林青霞的女编辑。果然,我是最迟来到的一位入选学生编辑。“林青霞”见人齐后,把《YES》编辑及老板之一的邵国华请过来,我们这代年轻人,当然不会忘记邵国华跟倪震和梁继璋主持的电台节目《三个寂寞的心》,我也曾因为在街上见到一个心仪的女孩,而寄信到那节目,呼吁那女孩在读出信后的星期六中午,在观塘地铁站的恒生银行见面。当然,那女孩最后并没有出现。邵国华跟我们说了几句非常公式鼓励的话,跟着就赶着回去弄《YES》编辑的事,于是“林青霞”便请我们到附近的美国餐厅聊天。我们找了个靠着落地玻璃的圆桌坐下来,各个同学介绍了自己的名字和所读学校。“林青霞”提议我们各自讲述一下喜欢的书籍,和自己将来的志愿。连我在内,学生编辑中有3位男生,其中一位一开口就知是闷蛋。另一个唇红齿白,活像恋童癖收集那种儿童色情照中的男生,说他喜欢白先勇的《孽子》,将来的志愿是做音乐。当然,我那时根本不相信他的鬼扯,做音乐?大概成为儿童色情照片模特儿还较容易叫人相信吧?我心中暗笑。很多年后,我知道我的想法错了,林一峰终于成为了一位成功的创作歌手。轮到我时,我告诉大家,自己看书不多,最喜欢《香港黑社会活动真相》和罗素的《我为什么不是基督徒》,将来则希望当女校的中文老师。之后便轮到女生。当“林青霞”问席间一个叫VV的女生,将来志愿是什么时,她一脸自信答:“我只希望将来能每晚跟不同的男人上床呢!”VV的话令到其它学生编辑吓呆,她似乎对于自己的惊人言论很满意,即使“林青霞”亦要想了两秒后才回应:“这……会有一定的难度啊。”我环看一下在座众人,如不计算“林青霞”,我可以肯定,我是唯一一个有性经验的人。相比之下,季子在那天并没有显得很令人注意,大概她亦渴望如此,所以当轮到她介绍自己时,她只简单地说喜欢钟晓阳的《停车暂借问》,和自己没有什么志愿。人生都很奇怪,我们首次碰面那天,彼此都没有谈上一句。“林青霞”提议我们各自去想些写作或采访的题目,然后在下星期开会碰面时提出。到了下星期开会,不记得哪个人提议,不如采访一下一些影评人,我其实没有想出什么题目,但为了多少表现得积极一些,于是提出自己可以联络一些影评人,因为我跟林超荣去过几次影评人的饭局和打羽毛球,所以要找他们不会有太大问题。于是,“林青霞”建议下星期进行采访,由我负责联络,然后几个女生去负责采访,季子就是其中一位。晚上,我接到电话,原来季子向“林青霞”拿了我的电话,她说想问我一些有关于采访的问题。季子就读于九龙城一所女子中学。我问是不是有很多女生会做饭盒给男教师,她告诉我在她学校也有这样的情况,有时情人节,女生还会在家政课时焗朱古力,然后连同情人节卡一起送给她们心仪的男老师。“你想你学校在未来几年会有空缺吗?”我问她。“无聊。”季子说。大概在她眼中,我是个颇为无聊的男生。自此,我们开始了晚上经常通电话。谈着小说、电影和其他学生编辑的是非。我替她们联络了几个《星岛晚报》的影评人,约了在周末晚上,于旺角嘉乐商场的美国餐厅做访问。记得那天,由于我并不负责那采访,因此可以不用去。可是我不知怎样,总是想找个借口去,于是我跟季子说,由于影评人有很多“专业的词汇”他们可能会听不懂,因此如果我在场的话,会比较容易去解释。可是当那天下午,我女朋友阿雅却突然找我出去旺角陪她逛商场。我告诉她,我晚上要去美国餐厅做访问。“不如我跟你一起去呀。”阿雅提议。“这不太好吧,说到底是工作呢。”“怕什么?”她说:“你采访的那几个影评人,我上次打羽毛球时不就已经认识了吗?没关系吧。”我才不理会那些影评人对我带女朋友去采访有何看法。我只是不想被季子知道我有女朋友,于是在情急之下,我想出了一个方法。“我带你去没关系,只是我不想被《香港学生双周报》那边的人,觉得我做事不认真,不如这样好不好,我不跟她们说你是我女友。我告诉她们你是我妹妹,这样妹妹跟自己一起去采访,听上去就没那么突兀。”阿雅也认同我的说法,因此她决定装成是我妹妹。到了美国餐厅,几个负责采访的学生编辑和影评人都到了,于是我一坐下,就将我的“妹妹”介绍给各人,包括季子。初时我还担心大家会发现,谁知各人都忙着做采访,因此也没有多问什么。连我自己也惊讶会如此顺利。大概在半小时后,有一个影评人迟来,他一到,另外的影评人就为他重新介绍桌上各人。当介绍到我那边时,那影评人却抢着说:“哦,彭浩翔,上次打羽毛球时见过啦!这是他的女友嘛。”大概没有什么人留意到这句话,除了我和季子,其它的学生编辑都继续向那些影评人提出发问。我装成无意间望向季子,即使美国餐厅的光线不强,仍能叫人看出她脸色的变化。可是她亦没说什么,继续聆听着影评人对近来电影发展的看法。只是,她的提问明显少了。当访问结束后,我和阿雅跟众人道别,季子没有正视我,我送阿雅回家,她家里没有人,于是她问我要不要多留一会,我跟她说太晚了。跟着便离去。我一上车,马上致电季子,她已经回到家中。“哦,已经回来了吗?”我问她。“唔。”“这么快?”“唔。”“访问的数据应该够写吧?”“唔。”“怎么?你没事吧?”“干吗——”季子拉长着声音说:“刚才那影评人会说阿雅是你女友呢?”我想不到另一个比继续将谎言撑下去还要好的方法。“因为不太熟的人,我都会将阿雅说成是我女友,这样会比较好说,反正我也不太想解释我父母的那些麻烦关系。”我告诉她。“什么关系?”“我父母离婚的事,有跟你在电话聊天中提过吗?”“没有……对不起。”“没关系。”我说。“但其实在他们离婚前,我父亲早就在外面有另一个女人。只是我母亲不知道罢,他跟那女人有一个女儿。”“阿雅?”“唔。所以不熟络的朋友,我都不好意思去解释。”“哦。”连我自己都不相信,我够胆说出这样的谎言,要是任何一个电视台监制在这里,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聘用我为编剧呢。我不禁会为自己的急才而沾沾自喜。“那阿雅即是你同父异母的妹妹?”“唔。”我告诉她。“可是,”季子想了一会。“干吗她不跟你一样,是姓彭的呢?”OH!SHIT!我忘记了刚才那羽毛球影评人,在跟别人说认识阿雅时,是说出了阿雅的英文名字和姓氏。“初出生时是姓彭的。”我尝试慢慢地向她解释,藉此为自己争取更多时候去想出解决借口。“但后来那女人又离开了我父亲,转跟了另一男人,女儿才跟了那男人的姓氏,所以阿雅成长期间都是用这姓氏的。近年她妈再次跟我爸来往。只是阿雅都大了,也没有特别去想换回姓彭。于是就一直沿用这姓氏。”那年代虽然还未有《老友记》,但这简直是那种典型情境喜剧的场面。在一群学生编辑当中,我和季子开始经常走在一起,其它学生编辑亦意识到这点,因此有时当大伙儿相约下午放学后,到旺角嘉乐商场的美国餐厅聊天时,我和季子总是会留到最后,接近5时左右,大家开始各自回家,最后剩下我和季子独自相处半小时,接着,我就送她回去土瓜湾的家。一星期有这样一两天跟她独处的时光,我喜欢作弄她,每次跟她开玩笑时,她都很礼貌地扮出一副生气的样子。那年冬天,不记得哪个剧团将《停车暂借问》借上舞台,季子显得非常雀跃。“那是你最喜欢的书啊。”我在电话中告诉她。 “嗯,竟然还记得,多厉害!但你会陪我去看吗?”季子问我。   “停车暂借问?听名字好像很无聊呢。”“不,”她强调:“这个剧很有趣的,这次他们更特别用芭蕾舞和音乐来表演那故事。”“那……就没有对白?”我问。“没有对白?”“只有音乐……和芭蕾舞?”“只有音乐和芭蕾舞。怎样?”“比光听名字更无聊。”我告诉她。可是过几天,当有一晚我在美国餐厅聊天后送了季子回家,我在回家的车程上,发现背包中一个袋子里,有着一张下星期《停车暂借问》的戏票。“干吗你最近放学都好像很忙?”当有一晚我回到家,正想给季子电话时,我收到了阿雅的电话。“嘿……最近都在忙着当学生编辑的事,所以都不停开会呢!”我告诉阿雅。确实,自然认识了季子之后,我已很少在放学后陪阿雅,我们为了这样的事,也吵过两三次。后来,为了腾出更多时间,和避免被阿雅察觉,我跟阿雅提出退学。“反正我都是为了考台湾大学的评核试,那读不读香港的中六课程也不相干,不如我每天到自修室自修吧。”“那我也一起退学吧。”阿雅提出。“不好,”我说:“你要是退学,你妈一定以为是我出的主意,你就继续念吧。”于是,我又成了每天不用上学的闲人。回想起来,我差不多整个中学时期都是这样度过的。我终于也去看了我有生以来的第一个芭蕾舞剧,加上我没有看过原著,因此我实在不知其内容在说什么,不到半小时,我就有点昏昏欲睡。好不容易捱到散场,季子便马上拉着我离去。“干吗?”我问她。“别望那边,走吧。”季子说。我们从文化中心走到了尖东的海旁,并找到了一间餐厅坐下。“你知道吗?我班上的女生,很多人都喜欢这本书。”季子说。“那有什么问题?”“我的同学们都相约来看这个剧,但我没有跟她们一起买票,后来她们知道我要跟一个男生一起去看,大家都起哄,说要看看你是谁呢。”“那又有什么问题?”“问题是,”季子调整了一下语气之后说:“你开场不久就睡着,扯鼾大声得叫我那些坐在三四排后的同学都听到呢。你说,我丢脸不丢脸?”“怎能怪我?这套剧真的是无聊透顶呢。”我提出抗议。其实,我一直也无法确定,我自己是否在追求季子,当然更加无法确定我是否在和她拍拖。但我真的对她有好感,否则就不用一开始便对她隐瞒我和阿雅的关系。于是,我们就一直在这种暧暧昧昧的航线上行驶,我不知道目的地在哪,更加不想去细想。因为季子大约在我们认识一星期之后,便告诉了我一件事。“明年,我要和父母一起移民到加拿大的爱民顿(Edmonton)啊。”“是吗?我听人说过,那儿是被联合国选为地球上最适合人类居住的地方呢,不过我不肯定联合国那家伙没有住过太子道的花墟。”我说。“你会想移民那里吗?”季子问。“不会。”“为什么?”“我已经住过花墟。”我告诉她。所以从一开始,我俩都知道这段关系(如果坚持要给她一个形容的话)是很难得到结果的。结果,《香港学生双周报》只办了8期就停刊,大概现在除了当年赔钱的投资者外,没多少人会记得它。可是作为学生编辑,我深信这短短几个月的磨练和体验,令我们这10来个中学生变得不一样,感觉就像中国晚清时期安排“留美幼童”到美国念书和体验生活一样,虽然这计划没有完成,但这批“留美幼童”却在回国后改写了中国近代史。当然我们没有改写大历史,只是多少改变了自己人生的轨迹,好像一堆每天围着地球运转的人造卫星,偶尔相聚在一条航线上,稍有点引力拉拉我们走偏半分。多年后,我们都掉进了太空。记得在《双周》结束后,虽然百无聊赖,但我们一群学生编辑却成了好友,除了季子外,那时我时常跟后来成为了专栏作者的刘艾曼电话聊天,当时她15岁,我20岁,二人在无聊透顶时,就会想点子去戏弄别人。对象自然是学生编辑中的人。“作弄林一峰(注:就是多年后成为了香港著名歌手的那位)吧。”有天艾曼这样提议。“怎样作弄?”我问。“说些事吓吓他,看他怎样反应。”“那该是什么?”“……不如告诉他,我跟你上床如何?”她问。“没什么大不了。”我说。“那说你强奸了我吧。”“这有些震撼。”于是我用电话的3人会议功能致电一峰的家,我跟艾曼约好过程中我不作声,一旦她听到我用手指轻敲话筒,就是示意她要开始哭。可能很多人都会不齿我们干这勾当,认为不该拿这种事来开玩笑。但我和艾曼就是这般无聊的人。当电话接通,拿起话筒的正是林一峰,从那边听到一峰正在家中听音乐。艾曼随便寒喧两句后,就可开始诉说其“惨痛经历”。“我好辛苦。”她告诉他。“什么事?”“……彭……浩翔……他……搞我。”“你说什么?”一峰有点紧张。“那天……我到他家看影碟,看着时大家喝了一点酒,于是我们提议看一下色情光盘……”一峰打断她的话:“等一下,是他提议,还是你提议?”“那些事,我怎么记得!”事前我和艾曼都没想到一峰会有此一问,幸好她有急才,我按着话筒,免得一峰听到我在狂笑。“看着看着,他就毛手毛脚……”艾曼装出一副不好意思说下去的模样:“我也有跟他说过不好,可是他不听……之后就跟他做了。”这简直是廉价色情小说中常见剧情,此时一峰和艾曼也陷入了DeadAir,我想大概一峰想不到什么可以安慰艾曼,艾曼亦没推进,于是我轻敲话筒,艾曼一听到,就马上抽泣起来。“你……先不要哭嘛。”一峰说。“呜……我不知怎么办啊……呜……他刚才又打电话给我,叫我出去啊……”说着艾曼由抽泣变成痛哭。一峰继续沉默。“我早两天作了首歌,不如我唱给你听。”林一峰突然这样告诉艾曼。我和艾曼都被一峰这怪招吓呆。他还没有待艾曼回应,就已放下话筒去拿结他。为免影响高歌,他更关掉了那连好友被侵犯,都仍坚持一直播放的唱机。接着,他开始弹起那首新作的,调子轻快的乡村民歌。我不记得他歌词是唱什么,因为我在电话那一头已笑得无法拿稳话筒;当然,我亦无法辨出艾曼那边传出的气喘,到底是仍在装的哭声,还是爆发出来的狂笑。一峰竟在好友诉说被强暴经历时,轻弹浅唱了一首民歌。他就是那种不大擅于用说话,于是就用音乐去表达的人,形式是跟有些精神病人不懂沟通,但精于绘画一样。只是有时他用音乐的种类,跟现实有点格格不入。我不知道现在情况有否改善,但我深信当友人被强暴,调子轻快的乡村民歌,是起不了任何安抚作用的。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林一峰确实很热爱音乐。情人节快到的时候,季子要了我在将军澳的地址,3天后,我收到了她的情人节卡。当我回到家中,正想致电给她时,却收到她的电话。“怎样?”“什么怎样?”我问她。“收到了我的卡吗?”季子问。“收到了,谢谢。”“喜欢吗?本小姐寄情人节卡给你啊。”“喜欢,但要是能再附上自制的朱古力就更佳。”“别这么贪心,寄朱古力会被压扁的。”说着她停了一会:“下次再做给你吃吧。”“嗯。”“怎么啦?只有一个‘嗯’吗?没什么话要跟我说吗?”季子问我。“我不是一开始已跟你说了谢谢的吗?”“算了吧,怎样?大概你都不稀罕吧?情人节,你收到很多这样的卡吧?”“没有,只有你这一张。”我说。“没有?不可能吧?告诉我,有别的女孩寄卡给你吗?”“没有啊。”“真的?你告诉我,我不会生气呢!”“真的没有啊。”我老实告诉她。于是季子闷哼一声,跟着挂断了电话。在她收线后,我不停地想,干吗她突然变脸?我做错了什么事?是否她终于知道了阿雅不是我的同父异母妹妹,而是我的女朋友?还是她看到了我拖着阿雅的手逛旺角雅兰商场?第二天,我打电话给她,她却推说要温习,不想详谈。第三天,我回家时见到信箱有一封寄给我的信,信封面是用英文打字机打成的地址和名字,而里面则有一张情人节卡,但同样没有写上什么,只是用打字机打了极为简单的上下款和内容:Dear:ILoveYou.Love我很纳闷,这不是阿雅会弄的事。可是我没什么心思去细想这卡的来历,我只是想找出季子恼我的原因,因为我认为她寄情人节卡给我这事,是我俩关系的一个重要突破,起码她默认了我们跟普通朋友有别,所以我不想在这段时间中破坏彼此之间的关系——虽然我根本就有女朋友。于是我再次致电给季子。“喂,是我。”我听到接听者是她之后说。“怎样?大话精。”她回答。“干吗叫我大话精?”“因为你是啰。”“我不是!”当然,我心里知道我其实是,只是嘴巴还是要撑下去:“我哪有骗过你啊。”“还说没有,明明有其它女孩寄情人节卡给你,你就是讲大话骗我!”季子说。“我真的没收过什么其它女孩的卡啊。”“哼,大话精,你别装模作样了,我在寄卡给你的时候,还多寄了一张没写名字的给你呢,我就是要看你会不会坦白,可是你在收到后就从来不提,分明还有别人寄卡给你。”季子说。“你是同一时间寄出的吗?”“当然啦,就是用来试探你这大话精的。”“小姐,”我叹一口气之后说:“你将两封信在同一时间寄出,并不代表邮局可以完全同一时间处理,亦不一定表示我能同一时间收到啊。你那张鬼鬼怪怪的打字情人卡,我是刚刚才收到呢。”“哼,大话精。”和季子的关系,一直这样似有还无的持续着。3月时,她由于要应付会考,学校除了上午有时补课外,开始停止上课让同学自修。于是每个下午,她就会到家附近的土瓜湾图书馆自修室温习。而我,则为了亲近她,于是也借口要准备台湾大学的入学试,每天下午,由将军澳的家,乘车出土瓜湾的自修室温习。当然,有我在的时候,季子总是无法好好温习的。“喂呀,要去喝杯咖啡吗?”“我们才刚坐下呢。”季子说。“最近有看什么电影吗?”“我要会考呢。”“你才不用担心,反正你一家都快移民了,考出什么成绩,也对你在加拿大入大学没影响的吧。”我说。“可以这样说,只是我希望对自己有个交代嘛,要是考得太离谱,妈妈又会有面色给我看呢!”季子说。“不如去看部电影好吗?”“干吗你老是说个不停,这儿是自修室啊!你不是说要准备台湾大学的入学试吗?”“都已经差不多。”“差不多?我看你每天不是在翻小说,就是看漫画,你放在背包中的整堆课本,经常都是拿出来然后拿回去,你真的有信心这样去考吗?”她问我。“放心好了。”“不理你。”季子叹了口气说:“那我们去喝咖啡还是看戏?”有一天,跟季子在喝咖啡的时候,大家谈起了彼此喜欢的卡通人物。我说我喜欢千年女王,季子奇怪我干吗会爱看这样女性化的卡通片,但我并没有如实告诉她,小时候喜欢千年女王,是因为她看起来好像从不戴胸罩似的,穿大露背的长裙,仍不见背后有胸罩背带。作为卡通片的女主角,确是叫人充满遐想。日后大一点才明白,也许千年女王不一定是里面真空才见不到背带,可能是戴了神奇胸罩之类的东西也说不定。季子则说,她最喜欢的是日本的HelloKitty和青瓜侠。她说小时候很想买一只青瓜侠的毛公仔,但母亲认为家中没有多余地方去放而不准买。因此季子曾跟自己说过,日后谁人买一只青瓜侠的毛公仔给她,她就嫁给那人。几天后,当她来到自修室时,她被吓了一跳,接着脸红得跟国旗一样。我若无其事地坐在自修室的桌前温习,但其它不同学校的学生都望向这边,因为坐在我对面的,是一只大得张开双手也环抱不了的青瓜侠巨型毛公仔。季子一时间高兴得说不出话来。“昨天经过见到,所以买了。”我告诉她。“……不如走吧,人家都看着我们在笑呢。”季子说。之后,我们都再没有提起过有关谁送青瓜侠给她,她就嫁给谁之事。我们没有承认情侣关系,但每天却过着情侣般的日子。一同温习,喝咖啡,送她回家,晚上通电话聊天,彼此一面拿着电话,一面在各自家中看同一出电视剧。《香港学生双周报》的其中一个女学生编辑vv(就是初次见面,就说将来的志愿是每晚跟不同男人睡觉的那一位),也是那年的文学科会考生,因此她不时会致电给我,问我借一些我上年考试买的中国文学的精读本和录音带。季子一向对她没什么好感。有天在我出去借带子给vv后,在我第二天送她回家时,季子将一封信交给我。“现在不要看,待会上了车之后才打开。”季子这样告诉我。在回将军澳的巴士上,我打开了信。翔:这两天大家的情绪都不好。本来想打电话给你,想了,却没有打。我怕如果这时听到你的声音我会哭,正如我常常写的“由心里哭出来”、“眼泪一滴一滴如一只没有关紧的水喉(水龙头)”一样。我不知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会有什么反应,应该不会很开心吧,最低限度,我不是。几次,Angela她们问我,开始是“喂,到低系唔系拍拖?(到底是不是在谈恋爱)”,我答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因为觉得跟你在一起很“理所当然”,也不在这个问题上徘徊。(聪不聪明?)直至上次,应该是上次VV约了你(好似是你给她一些文学cassette那次),我忽然觉得好upset,是,我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在妒忌。今天,你下午打了电话给我,说要出去,VV约你饮嘢(喝点东西)。我不自觉地做了个最凶的反应——没有反应。本来我想加一句“关我咩事啫(关我什么事)”,但不想hurt了你,也hurt了自己。后来,Angela第一次看见你,她还说了“你好,第日分开咪好惨?(你们这么好,以后分开岂不是更惨)”atthatmoment,我觉得她很多余,但那夜思前想后,还是哭了。曾经有一段时间,很想很希望很eager跟你一起生活,过一些舒服和没有压力的日子。我觉得跟你一起会有那种感觉。我很害怕那类第一日看见你就摆明车马要追你要你的人(诸如□□□,我不是说自己很多人追,没有。但就是有一类这样的人),我会跟那种人保持距离到有远得远(有多远就多远)。很不幸,你就不是那类人。有时我觉得自己好差,脾气大,自闭又不负责任兼常常令人失望。对所有人都是。其实想多谢你,想了很久,忍受我这些态度,而且没有把我离弃。谢谢你。写了这么久,老实说我不是很清楚你会如何take这封信。我也不清楚自己。但绝对不是要向你要求什么,因为我很憎恨别人向我要这要那,我做不到,也不是要你作出任何承诺,你不会,我也不信。我们都太爱自己。这封信很长,也流了很多眼泪,看到请不要觉得多余,也不需要难过。你知道我好憎恨解释,但就解释了这么多。或者我是在保护自己,(但相信已经迟了)又或者只是想知道你如何想。Angela那两题目实际上“很到肉(说到我心坎上)”,很应该takeitserious。问题(1)姑且可以不理,你仍然纵(宠)我疼我锡(爱)我,就已经很好。问题(2)呢?我不知道。没有人有错,只是timing错了。如果现在你29岁我27岁,可能我会马上嫁给你。其实我很害怕这封信会破坏了我们之间的关系。我不知道会不会。不知道。我不在的日子,相信会是一个好机会让大家好好处理这段感情。可能没有什么可以处理,但最低限度,给自己一条底线,分开那天可以好过一点。可以的话,我真的希望可以永远留在你身边。   季子因为这信,我和她正式开始了拍拖。夏天到来的时候,我和拍拖4年的初恋情人阿雅,终于因为一件小事而分手。其实分手不是因为怕她发现我和季子的事,我明白季子不久就要离开香港,可是我有个心愿,就是在启德机场送别她那天,我能正式以她男朋友的身份出现。这不是对她的交代,而是自己内心的救赎,我在感情上经常一塌糊涂,所有恋爱都如基因图谱般纠缠在一起。我的直觉不错,在读报时看到一则微不足道的小新闻,或是其中的一个小段落,我能马上知道这会是个好故事的开端,虽然可能我根本毫无头绪,但我就能感觉到,于是便把它剪存下来,这类东西最后经常也会用得上的,不过可能会是三四年之后。在遇上季子后,我的直觉告诉我,我们可能会有一段长远的关系,可是我和她约会的开始方式,确实是烂透了,带着冒认是同父异母妹妹的初恋情人去跟她约会(还说“妹妹”改了姓氏呢),我想用任何的一种准则来看,这都不是一段正常感情关系的好开始。因此我潜意识希望对季子作出一点弥补。我们没有再到土瓜湾的自修室,而到了我家人在蓝田的空置旧公屋处温习。那里是我祖父母自70年代就居住的,大约只有20平方米,没有房间,只有一个开放的厨房和厕所的公共屋村单位。念幼儿园时,我每天放学都会在这边待到晚饭时间,才会回到父母观塘那边的家。父亲、大姑姐、小姑姐年轻时,亦曾跟祖父母一起挤在这狭小单位中生活过。其后父亲、大小姑姐都因为结婚而搬走,祖母逝世后,祖父就独居于此,直至因为中风而入住安老院。父母离婚后,父亲亦曾到这边住过,直到后来搬去跟另一个女人同居,细姑姐和丈夫分居后,也曾和儿子在这里居住了一段时间,直至她的经济得到改善。由于这类公屋的租金廉宜,每个月只是港元,因此即使无人居住,父亲仍会每月交租,而留住这个公屋单位。这里仿佛是个家族的避风港,当每个人希望调整自己的生活步调时,他们都会退到这里,重整自己,然后在晴朗的一天再出发。每个下午,我们都花上很多时间去亲嘴。“干吗?”季子问。“温习嘛。”“我会考才不用考这科呢。”她说。“你台湾的大学入学试会考这个吗?”“会啊。”我笑着告诉她。“无聊。那天我回家时母亲都问我呀,干吗校服弄得这么皱啊。”“怕弄皱校服的话,不如先把它脱下才温习呀。”我说。“想得美呢。”季子笑起来。可是过了几天,她终于穿着整齐平滑的校服回家。虽然如此,但季子拒绝跟我做爱,因为按照她的说法:“要是跟你做了那个的话,你会在我一进机场禁区时就把我忘掉。所以虽然我也很想,但我一定要告诉自己,不要跟你做呢。”我是这样的人吗?回想起来,好像真的如此。但奇怪的是,如果是在过去,我一定会锲而不舍地去说服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次我却愿意按照她的意思,安分守己地在每个下午,和她在床上拥抱和亲吻。结果,我的台湾大学考试一塌糊涂,大学考不上,只能进入台北的侨生大学先修班,在那边先念一年,然后再根据成绩决定进入哪一间大学。而和我分手后的阿雅,却考进了全台第一的台北大学。季子则在一个她人生根本不需要的考试中,拿到2A2B的好成绩。8月,季子一家终于要离开香港,移民到爱民顿,就读女校,从未拍过拖的她,作出了一个对她家人来说很重大的决定,那就是季子告诉家人,会有一个男生前来送机。在启德机场的离境大堂,我和她都没有说什么,在快要进去禁区的时候,我告诉她,我不会因为进了禁区而把她忘掉。“我知道,”季子告诉我,“放心吧,一年后的暑假我会回来,到时我会跟你做那个。”她从袋中拿出了一个公文袋给我,叫我在上车后才好打开。在回家的出租车上,我打开了公文袋,里面盛着一大堆信札,字条和碎纸,原来季子在离港前的一个月,不断地写信给我。有些写在信纸上,有些则是随便把快餐店的垫台纸反转来写的,部分信竟是跟我出外时,乘我去了洗手间时写的。她一直没有告诉我这事,只是把她所有的感觉都记下来。然后一次性在上机前给我。几年之后,我把这批信札结集成为小说《一辈子温柔》,连载于一份报章,之后也收录在我的第二本小说内,直到很久之后,我仍不时收到一些读者的信,告诉我《一辈子温柔》是他们看过我写得最好的文章。 我记得村上春树说过,人的生命实在脆弱,比人想像中脆弱得多。一些看似永远恒久的东西,原来都是脆弱得不堪一击。翔:6月14日,和你吃自助餐的一天。晚上12时许,很累。想打电话给你,又恐怕你未回到家,吵醒了你的家人。想起刚才呀,你在公园中说舍不得我走时觉得很难过。其实那一刻我想哭,但怕面上化妆会花作一团,所以又忍住了。这大概你也没发现吧。还有19天……翔:今日很嗦,对不起。最近一直有点厌食,吃了东西想吐。又怕吐了更辛苦,只好吃药,可能因为这样的环境。别担心,混乱的日子总得过去,而我也不得不坚强起来。但我需要你的支持。还有18天……翔:今天看了你在报章上的文章,忽然很感动起来,因为又明白你多一点。想做些东西令你感到幸福。想说,常常都爱你。17天……翔:今晚有点头痛,情绪不好。这阵子情绪都不稳定,写这封信时有些不专心,一边听Walkman,一边吃话梅,一边找寻台面上的玻璃碎片,手臂又不知为何很疼痛,头也是。我做事本来就是这般松散,除了挂念你的时候。好几次差点忍不住告诉你自己每天都在写信给你。幸好还忍得住。还有16天……翔:Angela常常问我到底是否在拍拖(恋爱)。我答不知,真的不知。记忆之中,你从未说过爱我。还有15天……翔:太多人问我,走后还会不会回来呀?舍不舍得香港呀之类。我总答:“会回来的。”但其实,我对自己这答案都没信心。因为回心一想,我是绝对有可能在加拿大落地生根结婚生子一去不返。我的离去,如果不是因为你,根本全无顾虑。还有14天……自私鬼:昨晚一直在恨你,所以没有写。本来你昨晚打电话给我,我也以为自己真的没事了。但后来仔细一想,原来自己的心里仍很不舒服。我明白自己是没资格去恨呀。但你明知我是不喜欢VV的,你为何老是三番四次和她出去呢?自私鬼!憎死你!但原来,我发现我们竟然连可以吵架的时间也不多了。12天……翔:花开得很漂亮。谢谢你。翔:今日整天都在收拾东西,很忙,忙了一整天,累透了,下午看见搬运工人用纸包着那些碗碟。我在旁边看边想,不环保又麻烦。忽然想起你说过,将来你家里只会要两套碗碟。我想多好。但我妈妈一定反对,因她最化简为繁。12时许,你的电话来,问我为何还不睡,在写信给你嘛。你说我晚晚都是这样,说了睡又不去睡。嗯,对呀,那是因为我晚晚都在写信给你嘛。10天……翔:凌晨2时47分。很困,但想到你现在正和朋友在吃喝玩乐,睡不着。如果我在晚上找不着你,就会很容易哭出来。好像你就是我身体的一部分。所以将来呀,要是我可以和你一起住,你别那么晚回家,我会哭的。9天……又近了一点。翔:我常常告诉自己,不要再因为快将分开而在你眼前哭,甚至告诉自己完全不要哭,但刚才打电话给你。还未听到你的声音,两颗眼泪便豆大地滚下来,真没用。对于移民,很久之前是没有讨厌也不是很兴奋,但近几个月,开始收拾东西。却有种迫在眉睫身的感觉。很upset,全都因为你。8天……翔:你知道吗?今早我用了整节乐理堂时间来专心想你,因为昨晚我做了个噩梦,梦见你不再和我一起。我只有把你送给我的唇膏带在身边,仿如有你时刻伴着我,在唇边。7天……翔:今天和家人去了荔园,长颈鹿本来躲在屋子里不肯出来。但我站在栏边,心中默念:长颈鹿长颈鹿你快出来吧,我专诚来看你呀。上次跟翔来时他责怪我看不够两分钟就嚷着要走。这次看不到你大概永远也看不到了。长颈鹿最后在我临走前出来了,多好。可能真的因为你。听着KennyG的《ForeverInLove》,一边想你一边写信给你。希望你如果可以看到这些信的话,也会一心一意地想我。6天……翔:想了些你在我走后要做的事情。(1)挂念我;(2)写信给我;(3)寄信给我;(4)学煮饭;(5)写稿;(6)读书;(7)练萨克斯士风;(8)自慰(不准想第二个);(9)减肥;(10)储钱;(11)吸尘;(12)看书;(13)做沙律。翔:下午去剪头发,然后跟你喝咖啡。买了一只米奇老鼠给你,现在有没有拥着它?当我想起你刚才偷看了礼物后,还装成在猜想的样子,也忍不住在笑。你自己说,好不好笑?(不过可能你会忘了这事,没关系。)今天过得很好。现在回来后,发端还沾有你那须后水的气味。我想,以后每当嗅到这气味,就会想起你。唔,又不是,这样说不好,应该说因为你,我会记得这气味。4天……翔:刚才打电话给你,你说在吃东西,过一会才给我电话,不知为何,我又哭了起来,可能今天就是易哭的一天吧。家驹去世了。我记得自己很爱他的音乐。他的死,又令我想起原来他的音乐曾藏着我小时候很多的梦。我记得村上春树说过,人的生命实在脆弱,比人想像中脆弱得多。一些看似永远恒久的东西,原来都是脆弱得不堪一击。翔:刚才呀,你说爱我。你知不知道感动得我哭了出来,感动得想跟你做爱,生个孩子。我会记得,永远都记得。谢谢你。我常常都觉得自己是个有破坏没建设的人,老是伤害了人,也伤害了自己,讨厌自己还自私任性不负责任胡作妄为的性格。但这全都因你而改变。Ijustwanttosay,Iloveyou。翔:这大概会是在香港给你的最后一封信了,没有什么要说,要说的之前都说过了。离别总难免叫人难过。但要记着,我会常常支持你,挂念你的。最后,小心饮食,努力读书。别拈花惹草(VV的事请好自为之,别张张扬扬招招摇摇)。我爱你。   季子当我收到这些信时,收音机正播放着叶倩文的《一辈子温柔》。我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无法说话、写作。在她离开香港后,我亦开始准备到台北升读侨生先修班的事。其实到台北念书,只是当电影编剧的踏脚石。因为那时我想,只要大学毕业,我就能成为一个女校的中文老师,躲在九龙区某高薪的伊甸园中,每日一边吃着女生做的饭盒,一边专注于我的剧本创作。可是家人,特别是母亲,已经对我打算继续求学表示怀疑,她认为这是逃避出来工作的一种籍口,因此拒绝支付我到台北的学费和寄宿费。于是我要求父亲支付,最后他答应出一半,而钟伟民在知道我的情况后,替我找来一个每星期为《华侨日报》小说版写一篇字小说的专栏,好让我能每星期从台湾寄小说回来,连同替《明报》撰写极短篇小说,来赚取每个月的生活费。季子在离开香港前,将她一部分储蓄多年的利是钱给我,让我带到台北。可是那仍凑不够学费的一半。于是我只好去哀求母亲,当作借钱给我,让我可以成行。但母亲要我保证,我必须能在台湾完成整个大学课程。于是,我终于出发到台北。这是我首次到香港以外的地方生活。问题是我从小到大,都有着一样奇怪的毛病,我将它称为“既定空间逃避症”。虽然这听起来好像一个很专门的病理学上的名词,但实际上只是我胡扯出来的。所谓“既定空间逃避症”,就是当我在一个空间中,会马上产生前往另一空间状态的欲望。但一旦成功转到另一空间,我又会想回到原来的空间,又或是逃到另一空间。因此,过往每次上英文课时,我也很有冲动打开中文科的课本来温习;只是到了中文堂,我又想做数学科的功课。到了数学科时我希望看课外书;打开课外书后想写东西;摊开原稿纸睡意就来袭。我就是有着这般毛病,因此在香港时,我深信到了台北便会发奋用功,可是一到了台北,不出一个星期我就开始挂念香港。那所侨生大学先修班,设于台北市郊的林口市。刚开始,以为马上有机会结识一些出名温柔婉顺的台湾女孩,可是到达后才知道,那里就读的学生,全都是由海外前往台湾升学的华侨子弟,因此你根本不会有机会认识到当地女孩子。和台湾女生最亲密的接触,就是有一次我们一群香港、澳门来的男生,在校外附近的运动场踢足球,碰上附近女子中学足球队由教练带领来操练,于是我们向教练提出跟她们比赛,那个貌似退役军官的中年男教练瞄了我们一眼,便答应让台北林口女子高中足球队跟我们港、澳侨生杂牌军比赛。最后,这场比赛以3:0结束。我只能说,我们已尽了最大的努力,实在是问心无愧。跟一大群来自世界各地的华侨相处,让我印象最深刻的是,虽然我们都是操广东话,但却体会到彼此的文化差异。就以用词来说,“自慰”在我们香港广东话中,会称为“打飞机”,但马来西亚的华侨,则将之叫作“打水枪”。可见马来西亚华侨较香港人更实事求事,对比之下我们就是些好高骛远,言过其实的浮夸子弟。我有一段时间,都尝试用打水枪一词,可是总有点怪怪的。所以最后也放弃了。到了林口不久,我在校内的长途电话亭处,认识了两个香港女生,她们也是第一次独个儿离开香港生活,所以难免感到彷徨,于是在认识后的第二天,她们就提出,能否认我作哥哥。这样,我就多了两个干妹妹。后来在我离开台湾后不久,她们其中一人因交通意外去世。但那时的我,并没打算把在台湾多了两个干妹的事告诉季子,因为我不认为她会喜欢我跟其它女孩混得太熟。而且更重要的,是我怕“干妹”的事,会引出“妹妹”的话题。因为过去季子曾问过我有关阿雅的事,我告诉了她,阿雅亦会考台湾大学的入学试,而且考上了台北大学。因此有时在林口打长途电话给季子时,她不时都会问起“怎么啦?有跟妹妹出去台北玩吗?”每次,我都总是支吾以对,因为那时我的想法是,希望能用电影剪接时的淡出(FadeOut)手法,只要我慢慢少提起这个“妹妹”,由一个星期提到一次,转为两星期一次,渐渐一个月一次,最后慢慢不提,这样大概就可令季子淡忘我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可是后来我发现到,这种淡出手法,根本不能应用在生活之上,因为你无法控制淡出的速度,即使你不去提起阿雅,也避免跟季子聊天时触及任何有关兄妹的话题,但仍无法阻止她主动提起。“这个周末干什么?会去找你妹妹吗?”、“你妹妹送了什么生日礼物给你呀?”最后,我终于发现,你不可能在女友面前虚构出一个亲人,又想无缘无故地让其淡出,我甚至曾考虑过,安排妹妹遇上什么“意外”,可是这又好像太过戏剧性了。可是这问题又有如癌细胞一样,一旦拖得越久,情况就越坏。既然淡出并不可行,因此我必须问自己,到底我有多重视和季子之间的关系,要是我还打算跟她继续下去,我就不能让她在日后某天揭发这事。我决定向季子表白一切。我在宿舍写了一封很长的信给季子,告诉她我决定与她维持一段长远关系,因此有些事情必须向她坦白。我告诉她,我在小学六年级时有一次上美术课,老师给每个同学派发了一块纸黏土,叫我们回去做一个雕塑,可是那时的我在看过《第三类接触》后,希望像男主角那样做一座大山的模型,所以一块黏土是不够的。于是我趁放学时,偷偷潜入美术室,用一个大胶袋装上50块黏土拿走。可是我实在太贪心了,没有想过没有一个胶袋可承受50块黏土的重量,结果胶袋在我走了不出步后就破了,本来也不是这么糟的,要不是它刚巧就在美术老师面前破开,我想还是可以将黏土运离学校。我也因为这事,在小学毕业前的一个星期被召见家长,在小学来说,是很罕见的。其实我对此事的印象已有点模糊,之所以把这事告诉季子,是因为我想尽量把有关“妹妹事件”的忏悔平淡化,让它看起来像我过去所做的劣行中的其中一环,而不是写这封信的唯一目的。所以我才故意提起这偷纸黏土的事,然后装得轻描淡写地,说起和阿雅根本不是兄妹关系。我没有正面提起和阿雅的关系,只是努力地含糊其词。说什么“过去我们经常走在一起,但现在一切也完结了”。“经常走在一起”,听起来仿佛我们彼此同是田径队的队员似的。10天后,我有次致电季子时,她说收到了我的信,并叫我暂时不要找她。两个星期后,我收到了她的回信。翔:收到你的信,看了很多次,很crash,想了很久也不知如何下笔,不知道,很混乱。早上7时10分,第二天,上学前。昨晚睡得不好,半夜惊醒几次,也做恶梦,不知是否与你的信有关,或是这几天很confused,不知道。我一直都以为自己还很了解你,到底是不是呢?看过这封长信,我想,大约是的,只是还有很多要一点一滴去发掘去渗透。一个人就像是一件艺术品,没有很清楚明确介定他的意思,没有人告诉你or说明,只是需要欣赏者用心神去领会,慢慢地就会发现到:“啊,原来这样”、“哗,很有意思”……这样大约就会更加更加爱那艺术品,如果像一本低年级的书,一看就知道说什么,生活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便会很没趣。所以,尽管看完你的长信之后有很多不明不满,我仍很感激你,也更加爱你,我想。下午3时许,同一天。好不容易才捱到星期五,累透的一个星期。思前想后,脑中回转着很多东西,有回忆有现在式的也有些有关未来的,有些关于你,有些不,只是零零碎碎想着想着。写了整晚,写了整页纸,也不知自己想说什么。你写东西常常都是这样的,只是叙述了事情的起承转合,却没有把自己的感觉感情加上去,这是最重要的啊,我知道发生了这样的事在你身上,但却不知道你怎样想,例如在小学期间那两件大事,发生之后你感到后悔不值or想再来一次呢?当妈咪打骂之后,你和她的关系产生了什么变化?这些可能你已记不起了,对吗?没关系,重要的是你atthismoment如何想啊,我告诉你,如果我的儿子做出那件大事,我想我也会打骂他。(Bytheway别把我想得太好,我真是会的。)我一定会用尽方法令他意识,令他知道偷东西不好。“阿雅并不是你的亲妹。”这个真相重重地打击了我。很多记忆都要重新处理,这也是整封信最confuse我的部分,我不知应如何说。你没有设身处地替我着想,我想在这里你做错了一些东西,你可能不会承认,也不会要求我的原谅,但我实实在在地告诉你,在这件事情上你真的重重地hurt了我,伤害了我。有些事可以预计结果,有些则不,更有些预计了,结局却会来个totallyopposite。我不问你为何要骗我为何要作这种大话,因为我完全明白很多东西在发生着时会sense不到,我知你认为那是无伤大雅,如果我跟你还stay在普通朋友的stage,你跟她的关系根本不关我事,这就是无伤大雅。或者我跟你的关系是你无法预计的,但到发生了,你却预计如果说她不是你的亲妹我会b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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